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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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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舒輕蔑的看了一眼玉鴉, “我不與婦人爭辯。更何況一伎人。”

在丞相府生活的這段時間讓玉鴉已經能聽懂大多數大梁雅音,她聽懂了孫舒的話。

他臉上與話語裏的輕蔑太過明顯,那種神色讓玉鴉覺得自己在他眼中並非是一個人。充其量也就是一只蟲子。

在山上她有一二三四四五六七……很多的師兄師姐, 大家按照年齡和入門時間排序, 但所有人都是一樣的生活。

可能年齡有不同,所學的兵器不同,樣貌不同,但人都是一樣的人。

沒有誰會看不起誰,輕蔑這種情緒是她下了山才漸漸搞懂的。

在丹陽, 人被分為三六九等, 有人高高在上享受一切, 比如宋越北和孫舒。

有的人低賤卑微,三餐都無法吃飽, 比如石奴和她。

她沈默著低下頭,覺得眼前的孫舒比宋越北還要讓人討厭一萬倍。

宋越北總逼著她去背書, 他會喋喋不休,他很煩人還自以為是。

可他無論對待誰,都沒有露出過孫舒這樣理所當然的輕蔑。

她不喜歡丹陽, 不喜歡這些人,更討厭人不被當成人。

她想回山門了。

孫舒見玉鴉低頭,他面上輕蔑之色更濃, 轉頭再一次將鋒芒對準了宋越北, “宋越北你口口聲聲仁義道德,讓人以為你是柳下惠轉世,要做一輩子禁欲的和尚。如今卻公然攜伎同游。你曾數次拒絕常陽公主下嫁之願,言及女色誤身。終究不過一好色小人。

公主不厭你出身卑賤,不憎你絕情冷心。

你卻在定下婚約後親手殺了自己未婚的妻子。你不配為人臣, 更不配為人夫。依我之見,你連作為人都不配……”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宋越北一拳打在了臉上,剩下的話合著血一起被吞回腹中,朱琴撞在地上,五弦盡斷。

“我講仁義道德。秦王他跟我講仁義道德了嗎?我不殺他,死得就是我宋越北。就如你與我講仁義道德,我不跟你講這些,你能將我如何?”

孫舒梗著脖子想分辨,剛一張嘴又被狠狠的打了幾拳。

他抓著孫舒的頭發將他揪起來,“是了。你這等蠢貨,想看的必定是我宋越北高喊著‘公竟為賊!’被人所殺,以此搏一個青史留名,人人叫好。

你勢必會在我死時,為我譜曲,再奏一曲悲歌。是不是?”

玉鴉看著宋越北打人,他的拳腳說實話很不夠看,一看就是沒有訓練過。

這樣打是肯定打不死人的。

萬幸孫舒看起來比他還要更文弱些,倒是讓他占據了上風。

兩個人就像是兩只在臟水溝裏撕咬的狗,打人的人被氣得嗷嗷叫,被打的人滿臉憎恨卻無力掙紮。

這樣的宋越北看起來有些可憐。

兩個人都很可憐。

丹陽城中不快樂的人太多,這些人明明有那麽多東西。

可他們還是不快樂。

“你想著我處死你,你必能揚名。用家人性命,家族累世的基業全你一朝盛名。你的父母妻妾何其無辜,要被你這種自私的蠢貨所累。”

孫舒抓住宋越北的手,他口齒不清道:“我勸諫你怎麽會無用。我是為大業,為國家,為蒼生!”

“得了吧,你這些廢話除了全你的聲名,連累你的家人,還能有什麽用處?”

宋越北大笑,“大業?國家?蒼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若沒有我宋越北,你便當如今的世道能更好了嗎?人人都能得到想得的?百姓便能安居樂業?若沒有我宋越北,如今恐怕早沒了大梁!

你這等生於錦繡,未曾受過風霜之人對我說蒼生。何其可笑!”

他說一句就打孫舒一拳,一下比一下更重,仿佛要將多年來壓抑在心中的怒火都噴灑向對方。

敬雲擡起頭偷偷看了一眼,被眼前的場景驚得瞠目結舌。

如今的宋越北不像是以往持重的宰相,倒像是街頭發了狠打人的混混。

在今日之前,他從未想過宋越北有一天會與人動手。

宋幽抽出長劍上前,“我替您殺了他。”

宋越北松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孫舒,他居高臨下的看著癱倒在他腳邊的人,“他想觸怒我,死在我手中,以此搏一個盛名。我偏不如他的意。

孫公子既然有為天下蒼生舍身之志,我送你改名換姓去琴城從軍。十年,你從軍十年不得歸家,你的家人也絕對找不到你。

若你十年後能活著回來,仍能對我說出這些話。我會如你所願交出國政大權,讓予賢才。”

聽聞此言的眾人皆是一驚,琴城在澶河畔,澶河最好登陸的一片灘塗,也是偽朝與北梁開戰的最前線。

澶河是北梁與偽朝的界河,琴城是數十年前才修建的新城,為的就是占據這個有利位置,阻止偽朝北上。

偽朝與北梁已有數十年沒有大戰,但小的摩擦一直不斷。

偽朝想北上,統一天下。

北梁未嘗不想越過北方的山脈南下,統一天下。

對於孫舒這樣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出行有車馬代步,吃飯穿衣都有奴仆伺候,那雙手可以用來撫琴寫文章,卻從沒有抓過刀柄。

從軍於他已是難事,更何況是去那等偏遠危險的地方從軍。

文逸直面露憂色,但到底是松了一口氣。

今日孫舒這些話,以宋越北素來的作為,殺他一人恐怕都難解怨氣,非要他一族覆滅不可。

琴城從軍雖苦,但總歸留下了性命,也沒有累及家族。琴城雖危險,但的確也是從軍想建功立業最好的選項,只有最艱苦的地方才有可能最快升遷。

這已是宋越北難得的慈悲了。

他甚至感覺宋越北沒有傳聞與眾人想象中那麽可怕了。

宋越北撂下這句話,徑自走向了船艙。

孫舒本以為自己死定了,突然得知可以繼續活下去卻要被奪走名字和作為孫公子養尊處優的生活。

他並不覺得高興,而是滿心地慌亂。

他根本沒法想象自己要跟一群低賤如豬狗般的兵卒混在一起十年的場景。

他在地上爬了幾步,追上去伸出手抓住宋越北的腳踝。

“不行,你殺了我吧。我不去從軍,不去琴城。我情願去死,也不能失了士人之骨!”

宋越北一腳將他踢開,像是踢開一條狗。

敬密與敬歸極有眼色的上前控制住了孫舒。

宋越北進了船艙,敬沖走到文逸直面前,“今天孫公子的事情,你們三位應當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吧?”

文逸直看了一眼被敬密與敬歸捂著嘴的孫舒,“您放心,今天我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不會說的。”

他可沒有孫舒那麽大的膽子與宋越北作對,孫舒不怕累及家族,他是怕的。

聶暻跟著點頭,“我也不會多說什麽的,只當今天沒有見過孫公子。絕不會亂說一句話。”

吳醉易被這個陣勢嚇住了,讓聶暻拽了拽才如夢初醒,“我也沒看到,什麽都沒看到。”

“那麽今日有勞幾位公子了,請回吧。希望你們今晚能玩得開心。”

三個人顫顫巍巍相攜爬回了自己的那艘船,馬不停蹄的調轉船頭,加足速度往城中駛去。

短期之內,恐怕他們都沒有什麽外出游玩的心思了。

宋越北吩咐下來的事情是容不得怠慢的,敬沖將孫舒綁了扔到士兵的小船上,安排人今日就將他送往琴城。

從今日起丹陽城要少一位孫公子,琴城會多一個新兵。

玉鴉站在原地,看著人一個個走掉,船板上重新恢覆了安靜,滿耳只有濤濤的江水聲。

她望著西垂的落日嘆了口氣。

屈理旁觀了好大一場熱鬧,此時面上含笑,看起來心情不僅沒有受到半點影響,似乎還頗為不錯。

“宋兄似乎心情不好,玉小姐何不去安慰一二?”

玉鴉盯著江面,“他生氣是因為你,不如你去。”

宋越北現在很生氣,這一點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而且這一次氣得尤為厲害。

玉鴉連往他身邊湊都不太想。

屈理喊冤,“這怎麽能說是因為我呢?我可什麽都沒做。人是孫舒罵的,是他惹毛的,我可一句話都沒說。”

“他是因為你才上的船,孫舒也是因為你才會來這艘船。別裝了,你肯定早都猜到他們兩個遇上會發生什麽。”

孫舒出現時,屈理那個興奮的笑容絕對不正常。

屈理用袖子擦了擦濕乎乎的頭發,“我沒玉小姐想得這麽神,孫舒會這麽過分我根本沒想到。只是他一向對宋兄頗有怨言罷了。”

他側目看向身側的玉鴉,別有深意道:“玉小姐是最近才跟了宋兄吧?宋兄從前的舊事,你就不想知道嗎?比如公主與他到底是……”

玉鴉打了個哈欠,興趣缺缺道:“不想知道。完全沒興趣。”

屈理面上笑意一僵,他加重語氣,“宋兄與公主可是曾訂過婚約,那時人人都說他們佳偶天成。”

玉鴉點了點頭,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知道了。那個孫公子已經說過了,公主後來被宋越北親手殺了嘛。這個聽過了。”

屈理憋了一口氣,“你聽到這段往事,難道就沒有什麽想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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